《林黛玉进贾府》这篇文章的第一段写林黛玉从“弃舟登岸”后到“进贾府后、见贾母之前”的所见、所思、所感。既借黛玉之眼展示贾府的宏伟气派、威严显赫,也首次展示了她的心理和性格。这么一段文字摆在高一学生面前会在他们的心里引起什么样的反应,而我又要如何通过课堂的解读激发出学生更深更全面的理解和体会,这些都是我上课之前反复思考的问题。
显然,像类似文本中的汉字对学生来讲不成问题——即使有不懂的地方也有注释——可是组合起来就成问题了。我在班上以举手的形式大体调查了一下,绝大部分同学都有预习,可是对这篇文章反应很平淡;即使整部小说已经看过两遍的学生也说只是大体上知道讲些什么情节,至于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一些独特意味并无法体会,甚至不能理解,更谈不上蕴味和美感了。这问题就严重了,因为我们一直提倡学生多读,可是如果是这种读书的效果,即使读得再多也不见得会有多少提高。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学生的阅读或理解能力,而在于学生阅读的习惯和方法。他们绝大多数只是因为老师提倡或为了应付考试而读文章,读名著。文章的每一句话似乎都看了,甚至是整部小说都看了,但根本就没读到心里去。或者说,学生并没有把抽象的语言文字运用适当的心理活动过程把它们形象化。当然,我们的考试也提供了错误的导向,目前的高考只要学生知道大概的情节就可以得高分了,也就是说,我们的考试把故事情节当成考察名著的第一要素。这虽然对引导学生去读名著有效果,但却难以达到读名著本原达到的效果。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读?应该怎样引导学生来读这些名著?这牵涉到一个怎样读书的问题。金代文学家元好问有诗云:“文须字字作,亦要字字读。咀嚼有余味,百过良未足。”这里强调读书要细,细到“字字读”,字字咀嚼;除此以外,还要反复读,要“百过”,读百遍。张爱玲也曾在一篇自序中说,对于《红楼梦》这本不厚的书,竟用十年的工夫“掼了下去”。十年的工夫读一部书,可见细到何种程度了。而我们的学生,往往一两个月就可以把这部书读完,这又是粗到何种程度了。所以我们提倡细读。特别是这种选入教材的名著名篇更应该细读,这样或许可以引导学生养成细读的习惯和细读的方法。
很长一段时间来对语文阅读教学的批评几乎都集中在认为随意肢解文章,把文章分析得支离破碎,而强调应该加强整体阅读。这种观点自然没错,但整体阅读并非架空文本,而应该建立在对文本全面了解深入把握的基础上。在对文章没有烂熟于胸的情况下进行作者分析、背景分析和整体分析对学生来说就像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会让他们如坠五里雾中。这种阅读方式也不符合读书的一般规律。这本是常识性的东西,几乎所有的语文老师拿到一篇文章肯定不会先去了解作者生平介绍、写作背景和各种分析文章,然后再来读文章本身;而是老老实实地,一句一句地从头看到尾。可是轮到我们教学生的时候,却要对学生分析这分析那,把最为最重的步骤——读文章给丢到一边去。俗话也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而读文章也是一个道理——要一句一句地读。在我们讲授一篇文章时,如果以一个初读者的身份来解读文章,按照一般读书方式和理解方式给学生作示范,告诉学生“我是这样读文章的”,这样可能效果会更好。尽管这种阅读方式比较慢,比较繁琐,但对于绝大多数的中学生来说,做大而空泛的分析等于浪费他们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学习按何种方式读文章,如何读懂一篇文章,才是最为重要的。
文章的第一段看似简单,实际上仍然有许多值得细读的地方。开篇首句,“且说”是旧小说的发语词,“却说”、“姑且先说”之义;“弃舟登岸”的“弃”字实际是“离开”的意思,而非“放弃”。“轿子和拉行李的车辆”中“轿子”是接人的,“车辆”是接行李的,“久候”应该说明对林黛玉此行的重视,一大帮人、物早早就到码头等候了,这架式确非一般人家可比。
接下来是一段林黛玉的心理描写。她对于外祖母家的情况来自于她的母亲。吴晗的《朱元璋传》中写朱元璋的母亲曾经“番来复去地说外公的故事”,而且一说就说了“五六十年”。一般情况下,母亲总爱跟孩子讲娘家的事,番来复去地讲,这应该也是许多人的共同体验。这里对于外祖母家的情况只简略地用“与别家不同”一笔带过,至于有何不同却绝笔不提。从写作手法的角度看有两个方面的好处,一是侧写,一是悬念。从情节的角度看,正因为这种从小到大形成观念引起林黛玉进贾府前的心理提防。为了证明这种不同,再一次从侧面写几个三等仆妇的吃穿用度,进一步印证了自己先前的观念,也就顺理成章地引出后面一段心理活动。
“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的原因是怕“被人耻笑”。这说明她自我意识比较强,有比较强的自尊心,心理可容忍的空间比较狭小,所以经常地会有意识自我保护。这种性格除了先天因素外,恐怕跟家庭有关系。林黛玉生长于小官宦家庭,有一定的学识修养,而家庭的经济地位、社会地步又没有达到相应的层次。这种反差而造成的自我保护心理经常会在与上层社会的接触中暴发出来。从不同版本的回目上看,也可以看出她的这种心理完全是她的处境决定的。庚辰本的回目是“林黛玉抛父进都京”,从林黛玉的角度叙述,相对比较中性;而甲辰本的回目是“接外孙贾母惜孤女”(也有版本是“恤”或“怜”),显然“惜”、“怜”、“恤”和“孤女”都透露出林黛玉绝对弱小的处境;而甲戌本的回目干脆写成“荣国府收养林黛玉”,她那寄人篱下的处境和心理就可见一斑了。而相比较于薛宝钗,因她家庭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与贾府相当,就没有这个问题,不会有这种心理。如果家庭状况差而又没有文化那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了。当然,这些是初进贾府时的心理,但毕竟不是性格本然,是伪性格的,这以后她那处处浑身是刺、不善处世、不善提防的表现上就可以看出来。
这种心理决定了她的行为,接下来有好几个地方都可以印证,“向纱窗外瞧了一瞧”一个体现。一般情况下,到一个新的地方总会有新鲜感,总会迫不及待地去东瞧瞧西瞧瞧,可是她只是简单地“瞧了一瞧”,保持一个庄重也矜持,怕被人耻笑,说她没见世面。以下只是简简单地一个概括“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从写作手法来看,这是烘托,用一个大的环境来烘托等下要重点着笔的贾府。
“忽见”言其突兀,与众不同。“大石狮了”、“兽头大门”突显了这个家族的地位显赫。“正门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这里写得很清楚,东西两个角门都有人出入。林黛玉一行是由东往西行,先经过长房宁国府,作重点描绘了以后到荣国府便一笔带过了。“又入西行不远”,明明白白地点出是“向西”。我们知道在中国的传统中“东方”是生气方,而西方代表的是衰微,这种方向似乎也预示着林黛玉的命运。
进贾府是“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刚才在宁国府所见是“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说明除了正门外,对于普通人来说两个角门都是可以进出的。可是问题就来了,林黛玉是自东向西行,按常理,应选择最靠近东边的东角门进入,这里走的却是西角门。作者特地点出进的是西角门应该有其用意。据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的时候,清朝官员惹不起洋人,处处让着,等到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却从角门把他们送出去,认为这是“不给洋人面子”。而这里林黛玉进西角门是不是也有这种因素在里面。小说第四回写薛家进贾府的时候是这样写的,“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在门外下车了。’喜的王夫人忙带了人接出大厅来,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这里的“在门外下车”应该不是西角门。而这种迎接的气势也是林黛玉所不能比的。
往下是进贾府大门到见贾母前的路径及所见。阅读时要抓住一些关键的动词和地点名词以及它们之间的位置关系,比如“转弯”、“垂花门”、“穿堂”、“三间厅”、“厅后”,最后是“正房大院”,并围绕“正房大院”展开描写。这里把错综复杂景物和行进过程写清清楚楚,这就是叙述的功力,从写作方法的角度看,这是移步换景,对于学生来说这是应该掌握的。
先前林黛玉所见的门前列坐的是“华冠丽服”之人,而这时迎接的是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门首“华冠丽服”重在显示庄重,这时的“穿红着绿”便登不得台面了。而等到宝姐姐到来的时候,出去接的,也不再是穿红着绿的丫头——而是“王夫人忙带了人接出大厅来”。
附原文: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作者:黄新生 出处:http://www.xsy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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